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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人笔记

“奇境的解析”——爱丽丝·纱良·奥特偶记

国家大剧院
这是一篇国家大剧院国际钢琴系列负责人张斯尧的音乐笔记。


爱丽丝·纱良·奥特在2017年1月16日的发布会上王小京/摄

这次在机场见到她,有些惊讶。一个人一只拉杆箱,轻装简行得就像我们坐普通的国内短途航班。
“你行李呢?”“就都在这里啦。”
“所以这趟是国际巡演?”
“哈哈,这样简单,不用托运,拎包就走。再说那种前呼后拥的,配专人拿行李,得花多少钱。”她半开玩笑的答。
“这是我第三次来国家大剧院了,我喜欢逛你们周围的胡同,上次在一家小面馆,菜单都是中文也没图,但这难不倒我因为我会日语,就跟……”
“就跟中国游客去日本馆子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特别对!”
一路上她话题不断,从音乐到生活,方方面面。让人想起生活中那些受欢迎的朋友,因为和他们在一起,你永远不用担心冷场。


“音乐,音乐。无论是中文还是日语,从字面上看都像是在表达:‘声响’与‘喜悦’。你需要去从中获得精神的愉悦……音乐不是精英阶层或者是天才人群才能拥有的特权……你来到音乐厅,你听了,你就能获得音乐带来的美感,如果这种美感在最初显得很朴素,那你不妨多来几次。


当然,如果她不说话了,那么十有八九是在玩儿魔方——哪怕是在酒店前台等入住的时候,哪怕是在音乐会上场前——总之,不能闲着。
“这对我来说就是热身,纯练手感,而且我包里有仨呢,不同款的。”说起自己的这些个宝贝,她颇为得意。
事实上她玩的确实挺溜,刷刷几下魔方归位,踏着一缕青烟儿般,上场了。
2017国际钢琴系列的第一场演出就此开始,而且足够特别。


先来说说演出灯光小爱在技术附件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描述对本场演出灯光的想法,还十分体贴的配了图。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通过照片拼图和她确认剧院的实际效果。但与纸面上的确认相比,现场调试要复杂的多,效果也震撼的多。
一个人,一台琴,一束光,除此之外,就剩下紧急出口的标示闪烁在“黑夜”里——“我想这便是但丁的世界。(李斯特b小调奏鸣曲也称《但丁奏鸣曲》)”——小爱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有趣的是,在目睹了钢琴通过舞台机械装置搬运至钢琴库后,她又发挥自己的绘画才能给出了另外一种理解展示给我们看。


可见钢琴小魔仙的雅号,不是白得来的。


她还喜欢和观众互动,并且坚持在演出开始前和我一起去舞台上跟大家打个招呼,介绍曲目:
“格里格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作曲家。他的音乐让我忘记当下的21世纪:快节奏的生活,压力等等我们现在所经历的。
对我来讲,弹他的作品就像在经历理想的奇境,让我拾起很多小时候的回忆。等到下半场,李斯特,我们会去到另一个世界……”
寥寥数语,将观众带入剧情。
在音乐会后,我们专门就相关内容和小爱进行了更多的交流。


讲故事的曲目单
爱丽丝·纱良·奥特:我希望这是一份能“讲故事”的曲目单。
现在不像几十年前,观众来一场音乐会,仅仅是为了听贝多芬的《为槌子键钢琴而作的奏鸣曲》,你不得不考虑那些年轻听众的预期,而我也喜欢邀请他们一起来分享这些故事。


关于《献给爱丽丝》和读谱
爱丽丝·纱良·奥特:
你知道对于《献给爱丽丝》这部作品,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拒绝的,因为在我们那里好多电话铃声都用它,而且显然并不好听;所以当有唱片公司和我说,“hi,爱丽丝,我们来录个《献给爱丽丝》吧。”被我一口回绝。但神奇的是,当我有次真正翻开乐谱才发现,这音乐和我之前的印象相差太大了。
所以我一直觉得,读谱很重要,它意味着去获得作曲家关于音乐的全部信息——这也是读谱唯一的目的。当然这里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帮助我们达成这个愿望,也取决于我们对背景知识了解的程度:作曲家生活的年代,文化背景,政治体制等等。这都能让你去更好的了解作曲家,同时也能让你在读谱时更加从容。
对我来说,即便是对每个音都很熟悉的谱子,比如柴可夫斯基钢琴协奏曲,这是一部很伟大的作品,柴可夫斯基自己就修改了多次。我仍然在尝试不断还原新的视角来看待它,就像第一次翻开乐谱时那样,每次我都会有新的发现。另外,弹协奏曲我会直接读总谱,而不是双钢琴改编版。
说回到《献给爱丽丝》,我要感谢你对我发出的邀请,我也很高兴观众们能通过我的音乐会,去了解贝多芬。当然,请在演出前提醒我这点,因为,这趟巡演,只有国家大剧院这场我会弹《献给爱丽丝》。


当我学琴时
爱丽丝·纱良·奥特:
卡尔-海因茨·凯默林是位对我意味重大的老师,我12岁开始和他学习了8年之久,你知道从12岁到20岁这段时间,每个年轻人都会经历自身巨大的变化,因此我很感激在如此特殊的时间遇到他。
他很重视培养我对音乐的直觉,从不告诉我这里该这样,那里该那样,也从来没纠正过我的手形。我想如果他这样做了,对于小孩子来说,就会本能的开始模仿。模仿是简单的,个人音乐直觉的养成是困难的。他经常会和我谈论音乐,乐曲的结构,段落的性格等等,那么接下来就轮到我,用一切可能的办法,去实现每时每刻我对音乐的理解。这样大约过了5年,当我17岁的时候,终于,对于音乐,我想要的是什么,对于每一个音符,我都能很有把握的把它弹出来,并且确认:“是的,这就是我要的。” 我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那个时刻的来临。
我对凯默林老师采用的教学法印象十分深刻,因为他一直强调获得音乐独立性的重要,尤其对一个独奏家来说更是如此。我想在我们的生活中,会遇到很多能给予我们建议和帮助的人,但你总要做出属于自己的决定。这挺难的,在刚刚提到的这5年中,我也会经常困惑。


启蒙阶段的乐趣
小爱:“我的启蒙老师从不教我那些现行的“基础练习”。他不喜欢哈农,不喜欢车尔尼,不喜欢布格缪勒等等。而那时的我,十分喜欢玩拼图游戏(jigsaw puzzles),当我的老师注意到这一点后,他开始给我弹巴赫,非常初级的巴赫作品,比如大家耳熟能详的第一首二部创意曲,C大调,BWV 772。”
笔者:“所以你在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触巴赫了?”
小爱:“是的,在最初的4年中,我的教材就是纯纯的巴赫。对我来讲这太棒了,因为就像玩拼图一样,把各种各样的片段,不同的声部,按照正确的逻辑摆在一起。所以那时我经常就忘记了时间,我妈妈不得不经常把我从琴凳上赶下来。我不知道分享我的经验会不会对那些练习车尔尼的孩子们有些启发,因为,就我的经历而言,显而易见,我在练习中找到了很多乐趣。对于现在的孩子们也是一样,没有乐趣,就不可能谈什么练习。太大的压力会削弱孩子们的动力,而没有主动性,对于音乐的想像力就无从谈起。”
笔者:“很少有孩子们会在一开始就喜欢巴赫。”
小爱:“对我来说是这样,我很喜欢同时做很多事儿,尤其是那些烧脑的,比如魔方之类的。所以我很感谢我的启蒙老师没有给我那么多的车尔尼。事实上我对于“技巧”这个术语,一直拿捏不准该如何定义。我知道有些人会将它等同于“机能”,但我觉得,“技巧”意味着,通过手指忠实、从容的表达你对音乐理解的能力,是一个不能与音乐割裂开来的概念。
我通过不同的音乐片段来获得演奏技巧。像我之前提到的,我发展演奏技巧的路径不是通过所谓的“技巧训练教材”一节课一节课训练的;我通过演奏不同的作品来打磨演奏的技术。比如,针对某个段落,我希望获得什么效果,然后一遍一遍的实践,最终当我能胜任它的时候,我就获得了所谓的演奏技术。要知道,这样的技术,除了手指跑动上的,还有声部的独立,音色的变化等等,所以我认为巴赫的作品是理想的教材,我要感谢我的老师为我选择这样一条通路。”


第一次去现场听音乐会
爱丽丝·纱良·奥特:
当我第一次觉得我要当个钢琴家,是在我3岁的时候。我当时被父母带去听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场音乐会,而他们之所以带我去听音乐会,是因为当天他们没有找到保姆在家带我,所以才把我拎去音乐厅让一屋子的人看着我(大笑)。但他们没想到,这竟成了让我成为钢琴家的起点。
尽管我不记得当时的曲子,但我对这件事情印象十分深刻。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那时的我也渴望被关注,被理解。我记得当时舞台上的那个演员,能让观众们全场保持安静,获得所有人的注视和倾听超过2个小时之久,我超羡慕他。这就是为什么当时我就想成为一个钢琴家。当然了,如果我听的是小提琴,或者大提琴音乐会,或许我会想去成为一个小提琴家或者大提琴家。但很不巧,当时台上是位钢琴家,所以我走到了今天。


古典音乐会也在变
小爱:“我觉得十几二十年前是唱片的黄金年代,钢琴家可以活在唱片里。除了现场音乐会,我也给一些唱片公司录制专辑,但对于我这一代的音乐家来说,与观众建立更多层面的联系,显得越来越重要了,我的一些同龄人,也都乐于以及善于跟观众去分享。这样的交流,让乐迷更好的与我们就音乐以及音乐会的理解达成共识。我也十分乐于这么做。要知道,音乐本身就是一种情感的传递,我们与听者之间不应该有什么距离。
观众买票来音乐会,除了“听”音乐外,其他的感受也很重要,他们进到音乐厅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音乐会体验的一部分。像这场音乐会:上半场的格里格是光明的梦境;下半场的李斯特奏鸣曲,是暗黑主题,于是我用了淡黄色和黑色两套演出服。此外,如果整个舞台光都是大亮的话,观众也不大容易集中注意力。所以,我当然希望演出的灯光能通过光圈,亮度的变化,帮助观众理解这一点。现在戏剧,音乐剧等等舞台的表演,灯光对于演出的呈现都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为什么古典音乐不能这么做呢?
话又说回来,我想我的这些尝试和变化仅限于“古典音乐”的范畴,这是我个人的选择。我不大想,也不大习惯跨界的表演。但对于欣赏来说,我接纳任何一种表演的形式。对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我们也很好奇,古典音乐会发展、变化成什么样子。”
笔者:“你会走的更远些么,比如拍个电影之类的?”
小爱:“哈哈,我当然不会拒绝了,如果真有导演来找我的话。
当然,我的表演经验目前仅限于舞台上,但我愿意尝试任何有趣的冒险。”
笔者:“所以,钢琴并不是你生活中的全部?因为,我们习惯了很多这样的说法。”
小爱:“没错,不是。
我经常给比我年轻的钢琴学生们和他们的家长这样的建议: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或许学生处在14到17岁这个年龄段,他们会逆反,当然,他们也可能去恋爱,这些都挺正常。但如果他们所能做的仅仅是在乐器上练习,这就有问题了。因为孤立的练习会让人失去发现和拓展天性的机会,最后这样的音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发展爱好,以及过好自己的生活,对于音乐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



▲演出结束后,小爱现场签售并与乐迷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