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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的力量

北京青年报

(作者 黄旻)《活着》不是一部容易导和演的戏,余华扎人心窝的小说和张艺谋感人肺腑的电影,经典的力量无不成为今天孟京辉导演话剧时的巨大压力。孟导多年以来的实验话剧都已经深深地烙上了“孟氏”的印记,这么一个厚重的本子放在他手中,想中规中矩显然不可能,太实验先锋似乎也不合适。

说实话,看戏之前是有无限担忧的。出于小说和电影给我留下的深沉感动,这部戏是非看不可的,可心里又多少是惴惴的。这种感觉在从戏开场直到结束,一直不曾消停过。幸好舞台上次第展开的,和脑海中浮现出关于小说和电影的画面不断交错重叠,才成就了心中无限的感动。

戏一开场,舞台左侧直立的镜面幕墙前,或站或坐着一群现代装束造型夸张的黑衣人一动不动,灯光清冷,空中传来水滴的声音,鲜明的孟氏烙印彰显无疑。随后的舞台上,演员们蹦啊跳啊,表演时空和文本时空显然有着明显的不协调感。舞台和表演都贴着孟氏戏剧的标签,相较电影对原著的改动之大,话剧真正让余华笔下的一字一句大行其道。

剧中穿插数次的“天狗食日”的表演段落,大大缓解了沉重的气氛。类似的搞笑片段在剧中不时出现,一方面总让人觉得活着还有希望的欢笑,一方面也让人更加感受到悲剧段落的力量。一张一弛,合理生活化的喜剧片段,恰到好处地增强了戏剧的张力。

孟京辉的戏里,少不了多媒体的使用,几处具有魔幻色彩的动画展示,说不上好坏。特别是有庆死后那段配着法语歌的小羊动画,一下子削弱了死亡的重量。或许孟京辉在戏中设计了一些象征意义的意向,是我无法理解的。尤其土改段落开场的那只街头随处可见的疯狂舞蹈的玩具毛驴,实在不敢恭维。 而就戏剧来说,起码在我看来,亦是毫无帮助的。

舞台之外,其实孟京辉保留了许多宝贵的东西,余华原著里的肌理脉络大致不变地延伸进戏剧的细枝末节,而演员们口中的一字一句也都从小说里来。开场便是小说中的讲述者的话,黄渤就从一个讲述者慢慢走进了戏里,变成了福贵。

和电影中葛优的表演不同,葛优的福贵总是内敛的欲言又止的,而黄渤的福贵是大开大放的,从开场浪荡子的舞蹈到输掉家常的歇斯底里再到有庆死去时的崩溃。这个福贵也有温柔的一面,面对妻子家珍面对外孙福根,皆是沉稳柔和的。黄渤的表演很辛苦,也很成功。

美中不足的是天崩地裂的一场大戏,黄渤拼命地将数十瓶水猛砸在舞台上,水花飞溅甚至浸湿他自己,唯有一束光照着这沉默的一刻,只剩下黄渤的呼吸和瓶子砸落的声音。唯一的儿子有庆的死带来的痛,反倒因为太放而不够感人了。

和黄渤的福贵相比,袁泉饰演的家珍似乎有些吃亏。太多笔墨落在福贵的身上,小说中几段对家珍坚忍形象塑造的段落都被拿掉了,于是袁泉的表演便有了局限。这让我太想念电影中的巩俐了,她的一颦一笑一滴眼泪,皆是上品。那个家珍真是拥有中国传统女性一切美好的品德,美不胜收。

幸好袁泉的舞台经验丰富,尽管家珍这个人物在舞台上沦为第一配角,袁泉也尽力让这个配角发光发亮。女儿凤霞出嫁时的一段《贵妃醉酒》,“海岛冰轮初转腾”连哼带唱五味杂陈,多少也有家珍对活着的想法。

一部大戏,不在于舞台有多大,而在于呈现出来的天有多大。福贵经常念叨着余华笔下的景色描写,那气象开阔的天地,亦是福贵心中的天地,我看不见却能够想见。活着的力量,便是余华的字句、张艺谋的光影和孟京辉的舞台时空一同映照在我的脑海里,交错叠加出的无限感动。活着就是希望,活着就是一切,活着就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