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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和“罗丹”现象级的激赏与不满

北京青年报
上周,来自俄罗斯的艾夫曼芭蕾舞团用连续四天的时间,给北京观众带来了《安娜·卡列尼娜》与《罗丹》两部作品,作为“2017国家大剧院舞蹈节”的开幕大戏。
这是两个合格的作品,有着“俄罗斯芭蕾三驾马车之一”头衔的名团,出自艾夫曼这样名扬全球的著名编导之手,耳熟能详又吸引眼球的题材,再加豪华的演员阵容、精致的舞美灯光、辉煌热闹的场景,不得不说,这是一场感官的盛宴,每场谢幕时长久的掌声与欢呼,散场时即便已经走到地铁站里都还不时飘进耳朵的观众们的赞美之词,这一切都让人相信,艾夫曼的芭蕾的的确确给大家带来了一个美妙的夜晚。然而,当我坐在观众席同大家一起欢呼鼓掌的时候,一部分思绪却游离在这之外,我非常理解大家兴奋的点,也同样为之兴奋,但有一些内心渴望被触及的部分,在这部作品热闹华丽的外衣下被不易察觉地忽略了。


《安娜·卡列尼娜》剧照 王小京/摄


《罗丹》剧照 王小京/摄

俄罗斯著名编舞家艾夫曼出生在1946年,曾任马林斯基剧院附属的瓦岗诺娃芭蕾舞学校舞蹈编导,1977年年仅31岁的他离开大名鼎鼎的马林斯基,以自己的名字创建了舞团,今年刚好是舞团40周年团庆。艾夫曼风格独特、自成一家,在拥有坚实古典芭蕾实力的基础上勇于创新,充分结合现代舞蹈的表现元素,使芭蕾舞蹈语汇极大丰富,开创出一套被他自己定义为“心理芭蕾”的表现手法。此外,他挑选演员的标准也是出了名的苛刻:女演员不低于1米72,男演员不低于1米83,还得舞技好、会表演、有脑子。
在把人类肢体动作开发出极限这件事情上,艾夫曼是所向披靡的、璀璨耀眼的。特别是非描述情节的抽象舞段,在探索肢体的美感、动作的美感、视觉的震撼方面,你会发现艾夫曼具有令人惊叹的极为丰富的想象力,在那一套语汇里他把自己艺术创作的拳脚伸展得像他们团的演员的胳膊腿那样长!那些超乎想象的托举造型、快进一样的动作速度、令人血脉喷张的舞蹈节奏简直是亲身告诉你什么是拍案叫绝!《安娜·卡列尼娜》里对卡列宁反传统的人物塑造,《罗丹》里以舞者肉身再现《地狱之门》、《加莱义民》、《克洛索》等雕塑,都呈现出无尽的创意能力,并且可以想见,他在这方面还能走得更远。
但是心潮澎湃之余,我却依然感到,他在某些方面是不足的,并且已经碰到了自己的天花板,比如推进情节、表达情感、上升高度、探索深度,其所谓的“现代”、“先锋”,更多的是动作,而不是真正的作品内涵。艾夫曼管自己的风格叫“心理芭蕾”,这并不准确,而是应该叫“情绪芭蕾”,他太擅长用肢体和舞台制造情绪了,而且是很激烈的情绪,如山呼海啸般把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裹挟进去,你不可能不被感染、不被带动,但那只是感官上的震撼,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深刻。有一篇国外的评论评价艾夫曼的作品“从头到尾,火山爆发”,说他舞蹈中的人物永远处于对抗的状态,没有空间来安静细腻地呈现人物关系的微妙之处。这真是相当一语中的了。同样是摆脱古典芭蕾程式化的藩篱,让舞蹈戏剧化地讲述跌宕起伏的故事,塑造内心更加复杂的人物,有麦克米伦的《曼侬》、约翰·克兰科的《奥涅金》、诺伊梅尔的《茶花女》等等珠玉在前,艾夫曼也许真的很难望其项背。有人说“其实艾夫曼已经很好了,只是心里有更好作为标杆”。
然而在整个过程中,演出后大家的种种讨论,才是这个作品“现象级”的体现。连续四晚,演出结束后朋友们的讨论内容极其丰富,这其中有业内人士、有舞蹈爱好者,也有并不太关注这个领域的朋友。为什么会如此?因为大家的观点颇为不同,有觉得好到不行的,有觉得问题太多都无语了的,也有毁誉参半的;有觉得“安娜”特好“罗丹”一塌糊涂的,也有觉得“罗丹”不错“安娜”无感的。这些感受的碰撞快比演出本身更有意思了。
诚然这里有大家看了不同场次不同阵容而产生的观感差异,但一个作品能引起这么多的探讨,至少它首先达到了一定水准之上,同时也说明它所呈现和追求的面貌具有鲜明个性和特色,所以才会基于个体不同的认知和体验如此见仁见智,已经不能用既有标准去评判。无论喜欢与否,它作为一个引子开启了思考,这便是一部作品相当大的贡献了,继而从作品本身发散到文学、美术领域,舞蹈创作、作品传承领域,甚至是艺术家的民族性对作品的影响,艺术评论的方法和价值等等。
要知道,百年前《春之祭》首演时被台下观众骂得听不见乐队的声音,相信在历史的长河中一部又一部艺术作品,正是靠着台上与台下所有参与者不断的感受、判断、评价、筛选,大浪淘沙出那些人类共同的精神文化遗产留存至今,从而推动着艺术不断向前发展,也许这也正是艺术发展最自然和谐的生态。
如果你现在问我,我依然要说,其实我不太喜欢艾夫曼此次中国之行的这两部作品,却非常喜欢由这两部作品而引发的一系列讨论和思考,这正是现代舞演出后应有的样子,比单纯享受作品在表演当时带来的愉悦更有意思,也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