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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推拿》黑暗不只属于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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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杜晋华 吉利)2011年9月19日,毕飞宇第一次站在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接过茅盾文学奖奖杯。他的获奖作品是18万字的长篇小说《推拿》,“写的是盲人生活,照亮的是人心的美好与生活的壮阔。”两年后,《推拿》全面开花结果:3月,娄烨导演,郭晓冬、秦昊、梅婷主演的同名电影《推拿》杀青,备受期待;8月,央视一套黄金强档首播由康洪雷执导,濮存昕、张国强等主演的同名电视剧《推拿》,但收视不喜;9月5日,喻荣军编剧,郭小男执导,吴军、胡可、刘小锋、王一楠等人出演的话剧版《推拿》,将在国家大剧院首演。瞎眼人不瞎演,明眼人可看明?

话剧《推拿》黑暗不只属于盲人

老板,颈椎不太好?用拿法;先生,你风湿酸痛呐?用拍法;领导,腰椎不太好?我给您用肘压;老师,您失眠了,用揪背法,搓脚啊;您问我,我姓王,原来一直在深圳做;帅啊?谢谢您,我已经把自己的脸给忘了,9岁就看不见了;老板,轻重怎么样?重一点?啊,再重一点。对对,我以前是矿工,后来就瞎了……我们不是瞎子,都有名字,我们不是按摩,是推拿!”

盲人的世界,就是两张床

一架床高高悬在半空,随着大幕拉起缓缓降下。话剧《推拿》就这样开场。导演郭小男刻意突出“床”在盲人生活中的重要意义。他借用剧中人物张宗琪的一句台词:“对盲人来说,世界就是两张床:一张在推拿房,是我们的饭碗;一张在宿舍,是我们的日子。”

建组后,导演郭小男带着全体演员到推拿中心“下生活”,亲身体验了盲人按摩师的生活。在那里,主创们看到了盲人按摩师的全部世界。“宿舍里都是上下铺的单人床。推拿师们就坐在各自的床上,戴着耳机听着歌,很安静。前面一喊到自己上钟,他们马上就从床上下来,到前面为客人按摩。”

因为这段亲身体验,“床”成为全剧最重要的道具。“我们就知道爱情是动人的,我们却不知道,爱情更是摇晃的。”在上海摇摇晃晃的上下铺上,在上铺比邻而睡的沙复明和张宗琪聊起了两人的事业,萌发了合伙开店的想法。这也是整个故事的源起。

故事从沙复明与张宗琪在上下铺的谈话起头。沙复明是盲人中的“明眼人”,精明圆滑,有与“明眼人”一样的野心;而张宗琪则老实执拗,与沙复明形成鲜明对比。话剧中,编剧喻荣军大部分的笔墨都泼洒在两人合伙开店到拆家散伙的整个过程中。

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主人公带出了两段不同的爱恋故事。沙复明念念不忘明眼人所惊叹的都红的“美”。第二场里,他把都红唤进办公室,试图用自己的双手发觉这份美。导演郭小男为这一段摸索渲染出缓慢的间离美感。都红站在椅子前,沙复明立在椅子上,他的双手在都红的头顶上方茫然而绝望地摸索。

与沙复明和都红冰冷的碰撞不同,张宗琪与金嫣的爱情是电光火石般的。话剧中的张宗琪一角糅合了小说中张宗琪和徐泰来两个人物,因而他在内心中存放着不辞而别的恋人小梅,而在现实生活中遭遇热情似火的女孩金嫣倒追。虽然眼睛看不见,乐观女孩金嫣的浪漫情怀却并不因此减少。她对张宗琪说:“我们盲人多好呐!明眼人接吻还要闭上眼睛,可我们盲人一吻上,就是钻心钻肺!”

资深舞台剧演员刘小锋在剧中饰演真诚而不失精明的沙复明,曾在《张思德》《神医喜来乐》等剧中被广大观众熟知的“三德子”吴军将饰演朴实木讷的张宗琪。泼辣而又有情有义的金嫣将由王一楠饰演,剧中永远看不到自己容貌的“最美女人”都红将由胡可扮演。

这两对情侣之外,各色人物也依次登场。小马因为车祸失去双亲和眼睛,因而一直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死里逃生的张矿工在洗头房游戏人间;情侣老王和小孔拥有平实稳定的情感,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的眼光与压力。

虽然有不同的人生观、爱情观,但推拿中心的一群盲人,在维护各自内心世界的同时,也与外界发生着共同的关联和冲突。因为黑暗,他们需要面对远多于常人的困难,也会遭遇远多于常人世界的问题。话剧保留了小说中的“金大姐分肉”桥段。午饭时因各自饭盒中羊肉块的多少不均,众人产生了分歧和争吵。一件看来无足轻重的小事,一个对“明眼人”来说不可能面对的问题,却在盲人推拿师中引起轩然大波。这件小事剧烈动摇了盲人心中“彼此信赖”的信念,也将沙复明和张宗琪这对本已出现裂缝的创业兄弟直接推上了决裂的边缘。

话剧《推拿》黑暗不只属于盲人

全盲演出的舞台本身就是一面明镜

2010年,话剧《推拿》制片王一楠在上海第一次见到毕飞宇,就开门见山,“可以把《推拿》的舞台剧改编权给我们(上海话剧院)吗?”不等毕飞宇回话,她就和作家分享评论了自己最喜欢的金嫣一角。毕飞宇一口答应。这下该王一楠怯了,“那我们给你多少版权费合适呢?”毕飞宇直接零版权拱手相送。

事后的很多场合里,王一楠都会提及这一段感激毕飞宇对原创话剧的支持,毕飞宇在和读者的私下交谈中分享,“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任何一个250的男人身上。”是王一楠对金嫣的解读打动了作家本人,“一个小说家的虚荣和幸福感就在于,有人可以和你透彻且没有功利地分享自己笔下的人物。”幸福之余,作家表示自己“冲动”了,“盲人这群最难表达自己内心的人,在舞台上会是什么样,我比他们更好奇。”

一年后,演员王一楠找到著名编剧喻荣军,向他推荐一本毕飞宇的小说。没等王一楠开口,喻荣军就抢先问道:“你说的是不是《推拿》?”喻荣军,运动医学专业出身、曾学过四年“推拿”,他又怎么可能没有看过小说《推拿》?但要搬上话剧舞台,却是另一回事。接下剧本改编之后, 过了大概一年,他都没有动笔。王一楠几次打电话催问进度,喻荣军只能老实回答:“小说写得太好了。心理的描写、人物的关系,就始终在我脑子里面。但是要把这些内容呈现在舞台上,我觉得无从下手。”

话剧《推拿》黑暗不只属于盲人

初稿的反映并不理想。喻荣军感觉自己还一直“晕”在小说空间里。关键时刻,毕飞宇对他说:“你可以跳出来,你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小说只是你创作的基础。”

喻荣军这才大胆打碎重建,将18万字的小说浓缩在短短十场戏里,散点式的人物描绘整合成一条叙事线索。“沙宗琪”推拿中心的两个老板沙复明与张宗琪就是这条主线。直到“都红断指”则直接宣判了沙、张两人的分道扬镳。改编中,喻荣军对这一段落犹豫再三。 九易其稿后,这个在原书中最具悲剧色彩的段落还是被他保留下来。在他看来,都红在拇指被夹断后拒绝其他盲人的捐款,选择了出走,正是她内心敏感和绝望的写照。“小说中有非常丰富的盲人内心世界的细腻、真实与勇气,这部分正是我极力想体现、保留与发展的。”

比起喻荣军改编用了漫长的一年之久,舞台剧的排练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下生活”是为了追求从“形似”到“神似”,两个多月里,演员们全程戴着眼罩。这是因为导演看了一小时的剧版《推拿》后发现,“特写镜头下,还是能够看到演员在不自觉地用眼睛演戏,正常人视觉很难做到盲人的状态。”

在最开始的排练中,大家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睁开眼睛。但当整场演出中睁着眼睛演盲人时,眼睛会因为没有焦点而常常掉泪,这样的表演还很容易受到身边人的影响,让眼神儿不由自主地跟着别人的声音和动作发生变化。郭小男认为这会影响观众对于盲人身份的认同。最后所有人全部戴上眼罩,强迫自己适应闭着眼表演。从一开始在排练厅里走一条直线都很困难、两个人搭戏却常常找不到对方,到现在他们已经能够在舞台上“全盲”演出,对舞台调度烂熟于心,细到从A点到B点要走几步都十分清楚。郭小男说:“对盲人戏来说,说服观众‘相信’十分重要,全‘盲’演出既能让观众‘入戏’,也能帮助演员全身心地进入角色。”剧中每个人的“盲态”各不相同,有的紧闭双眼,有的戴着墨镜,还有的把目光调得没有焦点,十分逼真。

“寸步难行”“重心不稳”“黑暗时间的空间感很难捉摸”的感受倒在其次,真正让大家感触更多的是盲人在黑暗中的恐惧、孤独和对光明的向往,“不必去探究闭着眼睛演戏有多困难——如果你尝试闭着眼睛走路的话,所以舞台是一面明镜,它很容易让你发现对方,也更容易发现自己。当金嫣抬起手说天空不要我,俯下身说青草不要我,最后连我的眼睛也不要我时,你才会发现,盲更多的代表着不安全、隐蔽和遥远。同时,也代表更强大的自尊心,如同不愿承认自己盲态的沙复明相信,自己一个人就足以面对整个世界。”

话剧《推拿》黑暗不只属于盲人

看见更真实还是感受更真实?

什么是高贵的单纯?什么是静穆的伟大?什么是水光潋滟?什么是山色空蒙?什么是如火如荼?什么是郁郁葱葱?什么是绿草凄凄?什么是白雾茫茫?什么是黄沙漫漫?什么是莽莽苍苍?……即使你的视力在2.0,这些都可以看得见吗?看见更真实还是感受更真实?

《推拿》的舞台十分简约现代,灰色和黑色为主要色调的推拿房构成了主要的戏剧表演空间,来象征盲人“视觉世界”的单调逼仄,随着剧情的推进,推拿房会化身为推拿师们的休息室,进而逐渐延展到他们的其他活动区域。而,和简约的舞美布景形成强烈互补的是充满想象力的多媒体投射。

话剧策划伊始,《推拿》剧组便确定了要用充满现代感的风格来展示这台“关乎黑暗和光明”的情怀之作。国家大剧院和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两家主办方汇聚了舞美设计黄楷夫、灯光设计王瑞国、服装设计胡晓辉等一支国内顶尖的制作团队。曾为话剧《活着》制作多媒体投影的鱼果动画工作室舞美设计师王之纲将负责《推拿》里的十余段多媒体动画。

话剧《推拿》黑暗不只属于盲人

舞台空间上方将出现生动的人物剪影、发芽的种子和舒展的大树、广阔的草原以及奔跑的骏马等等,缤纷多彩的影像随着剧情不停发生改变,折射出盲人内心世界的丰富和绚烂。郭小男介绍,黑白舞台上的盲人将由多彩的投影来展露内心。

这也正是毕飞宇对舞台版《推拿》的期待,“我对话剧的期待是一个空间关系的问题。作家写作时脑子里有一个空间,而影视是二维空间,只有话剧舞台是三维的。舞台与观众席有一个距离,可能也就两三米远,但那个现实就不是现实了,这东西很迷人。我的梦想是坐在剧院里面看自己的戏,这不是一个艺术问题,而是满足一下我内心这个神奇的愿望。”

《推拿》里,每一位盲人都有一个非常苦难且丰富的前史,其对个人有重要且清楚的性格、人格、精神定位,这部分正是得力于多媒体影像的支持来完成。在记者看到的展示里,有红色意识流的图案意指被胃痛折磨的沙复明;有为暗恋折磨的后天失明帅哥小马的痛苦被设计为青草地上两匹奔跑飞翔的小马;也有为都红貌美惊为天人而好奇爱恋的沙复明触摸都红的头像剪影;还有满屏的盲文一个一个落地四溅意指盲人无声的眼泪……王之纲分享,“虽然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彩色,什么是绚烂,但是头脑中从不缺少它们。我们想象,描摹,试图贴近,试图感受!多媒体设计很是节制,只为调节节奏表达盲人不可言说的内心,不负责营造对盲人本就模糊的时间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