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评人 王纪宴)国家大剧院2015年的首部大制作歌剧《阿依达》正在上演。指挥大师祖宾·梅塔执棒,阿依达的扮演者和慧被赋予“世界第一阿依达”的头衔,舞美服装堪称歌剧舞台上的一部大片。
营造恢弘的场面是《阿依达》绕不开的课题,但处理不好就会喧宾夺主掏空音乐本身的感染力。
为达到摄人心魄的舞台效果,19世纪的创作者的办法是让大象、狮子等实物上台,而到了21世纪,三维投影技术成为激活观众视觉新鲜感的手段。而这次《阿依达》集合多国艺术家的大手笔制作,联想到它诞生的始末,也让人从歌剧的重心随着时代变迁在世界版图上的转移而联想到更多。
11年前的2003年9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走在巴黎歌剧院也就是巴黎人更喜欢说的“加尼耶歌剧院”从后台通往舞台的宽阔通道上,同行的歌剧院工作人员是一位表情丰富、语速欢快的巴黎女士,她问我:“您可知道脚下这条通道是做什么用的?”难道不是演员和工作人员们走的通道吗?“不是,”她莞尔一笑,“是当年特地让大象走的过道。”我的惊骇表情,看得出完全在她预料之中,因为她的这番话所引发的后果,想必是每次她说给新初来者时都屡试不爽的。我看了一下脚下的地板,才感觉到它有多么宽厚结实。大象,在这座歌剧院19世纪演《阿依达》时,是会作为明星演员登台的。
巧合的是,也就在那个月下旬,回到北京后,我有幸在工人体育场看到了堪称奇观的“世界超大型景观歌剧《阿依达》”——舞台面积超过6000平方米,演员4000多人,超过40米高的金字塔布景。当《凯旋进行曲》奏响时,两千名由武警战士扮演的身穿战袍的古埃及勇士走过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舞台,虽没有大象,但老虎、狮子、骆驼们也“走在游行队伍的行列中”……
提到威尔第的歌剧《阿依达》,很多人可能直接想到的是剧中的这些壮观景象。确实,对于这部歌剧,场景的宏大不仅是锦上添花的舞美效果,而且是演出所必须具备的因素,是作曲家威尔第和剧作者吉斯兰佐尼明确要求的,是剧情和音乐必须对应的。就像英国评论家麦考利曾犀利地指出,大金字塔之所以显得巍峨崇高,其实际大小乃是一个必要的因素。“试问,还有什么比一座只有三十英尺高的金字塔更令人厌恶的呢?”任何一座歌剧院在制作上演《阿依达》时,“大”,是一个无法躲避的问题。就这一点而言,国家大剧院版《阿依达》不仅成功地居于同类演出的最高水准,而且,由于先进的高科技三维投影技术的引入,使得这次的《阿依达》以前所未有的逼真感营造了古埃及法老时代的生动景观。当伤感的前奏曲还在奏响时,大幕徐徐升起,舞台上的尼罗河静静流淌,这一景观,是三维投影技术之前极难甚至不可能在歌剧舞台上呈现的,而这次,它不仅令听众有强烈的身临其境感,而且,尼罗河的意象,更生动地成为剧情发展的象征和对应。这是当代科技为歌剧艺术带来巨大裨益的一次辉煌例证!还有亦真亦幻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从高处倾泻而下的瀑布、神殿的倾塌以及最后埋没两位主人公的无边沙漠,投影的景观,加上实景的高大古战船、巍峨的圣殿,这一切使得国家大剧院版《阿依达》毋庸置疑地跻身于有史以来最壮丽的舞美艺术杰作之列。
《阿依达》在舞台呈现上为导演提供了诱惑,同时也构成艰巨的挑战。即使是《光荣的埃及》和《凯旋进行曲》那样的场景,也不是靠人海战术就能感人至深的。此次国家大剧院版《阿依达》在第二幕中在演员数量方面也臻于最大化,而且,在舞台高处两侧,各有三位专程从意大利而来的演奏者手持威尔第总谱中规定的“埃及小号”或称“阿依达小号”奏响《凯旋进行曲》的旋律,这可以说是真正苦心孤诣追求细节完美的《阿依达》演出最鲜明的标志。
对于《阿依达》这样的以法国大歌剧风格创作的旷世杰作,也许只有像梅塔这样指挥过超过百场的演出而又才华盖世的音乐家,才能在其技巧和感悟力同时臻于至境时这样对待总谱,引领演出者和听众进入更深层的精神世界。像德国作家和戏剧家沃尔夫冈·维拉切克这样富有见地的著述者会提醒人们,对于《阿依达》,“听众甚至可以从其中的《凯旋进行曲》中分辨出杀戮、战争的虚伪的一面”。梅塔的指挥,在其节制中蕴含着内省,是对《阿依达》这部剧作的多维性的敏锐响应,他时时留意不让剧中那些辉煌的段落沦为廉价的声势营造的牺牲品。对人性的深刻洞悉,是威尔第每一部歌剧所追求的,更是《阿依达》以精湛手法实现的,也是梅塔指挥下的音乐对舞台呈现的最值得称赞的提升。
11年前的那场《阿依达》,导演的奇思妙想之一是融入了中国元素,在剧终时引进了《梁祝》故事中的“化蝶”,使得震撼心灵的悲剧为中国式大团圆所淡化。国家大剧院版的导演弗朗切斯科·米凯利没有落入以此类方式向中国听众致敬的窠臼,此次《阿依达》最耀眼的中国元素,是阿依达的两位饰演者之一、享誉国际歌剧舞台的女高音歌唱家和慧,她的嘹亮而醇美的嗓音和高超的声乐技巧,就像当年人们赞美美声歌剧作曲大师多尼采蒂时所说的那样,“永远不会让追求宏伟及优美嗓音的听众失望”。不仅在第三幕那首具有高难度的、同时脍炙人口的咏叹调《祖国蔚蓝的天空》以及临近剧终的二重唱《永别了,大地》中唱出感人肺腑的宽广与深情,而且在所有的重唱中,她的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始终赋予音乐以光泽和感染力。拉达梅斯的饰演者之一、西班牙男高音豪尔赫·德·莱昂和埃及公主安奈瑞斯的饰演者之一、俄罗斯次女高音马丽娜·普鲁登丝卡雅,均令人瞩目,尤其是后者,不仅嗓音热情嘹亮,而且表演才华出众,令人信服地表现了安奈瑞斯从傲慢无礼的公主向最终痛失挚爱之人的悲苦女性的戏剧性转变,赋予这一形象以更多的人性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