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澔扬)一直以来,新编历史京剧的创作都要面临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经营一个全新的历史故事而不依靠改编传统戏曲进行创作,同时,又不因故事本身的陌生感而流失传统的京剧观众——按照当下流行的词汇表达,就是怎么写一出“纯原创”的京剧,还要能“接地气”。
新编京剧有一个“纯原创”的故事并不难,遍翻史书,总有新的历史节点是前辈艺人所没有挖掘到的。然而,比起改编传统剧目中的老故事,讲一个新故事的风险应该更大,最大的困难来自于如何能够“接地气”,让传统的京剧观众所接受,俗语云“生书熟戏”就是如此。
如果,国内诸院团的创作者们还在苦于思考这个问题的话,那么国家京剧院与国家大剧院联手打造的最新大型原创京剧《丝路长城》就起到了“教学指南”的作用,这部戏能教会很多创作者怎样让高高在上的新编历史戏变得令观众喜爱。在此首先强调,《丝路长城》第一步是达到了“纯原创”的要求,讲了一个传统剧目未曾涉及的故事:截取了李唐王朝初期安抚西域的某个历史节点,以此展现一代贤君李世民在处理民族和外交关系上的过人智慧。比起很多以老戏新编的名义创作出的历史戏,《丝路长城》的确具有更高的原创性,接下来的问题就剩下一个——如何让这样一个“高大上”的主题“接地气”。
显然,编剧非常了解京剧观众的需求。尽管,这是一个全新的故事,历史视角也并非传统京剧剧目所能及,但它仍然能够让观众感觉到传统京剧创作的韵味。首先,唱词上极大地保持了传统风格,剧中无论是李世民的唱段、柳娘的唱段,还是君臣的对唱、李世民与北荒的对唱,处处显现出传统戏的影子。这些唱段的唱词所体现的张弛之感,正是传统京剧中“火候”的拿捏;不同人物唱词风格的差异、对仗互文等常见于老戏中的技法的使用,都让观众感受到了一种朴拙之风。这种只有在老戏中才能感受到的韵味,很大程度上消弭了观众对这样一个新“高大上”故事的距离感。
“接地气”的另外一个方法是丰富剧作的情节。《丝路长城》所讲的故事,按照传统京剧的路子应该归入帝王将相的“袍带戏”。但是,编剧并没有按照以往的套路只讲述一个君王平定边患的简单故事,而是使用双线叙事展开:一者着眼“庙堂”,继续帝王将相的“高大上”之路;一者则立足“江湖”,以西域马帮家族后人的聚散离合作为大的历史格局中的一个注脚。这样的布局谋篇不仅使一个本来较为单一的故事变得充实丰富,而且极大拓展了舞台表演,丰富了行当的表现。值得一提的是,一般情况下,在一出充斥着男性角色的帝王戏中,很难有旦角的发挥空间,然而在《丝路长城》中,双线叙事使得女性角色的魅力得到了充分体现。“江湖”这一叙事线的主人公柳娘,凭借曲折的经历和丰富的情感吸引观众,为男性群戏增添一抹亮色。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夸演员的作用。作为“角儿的艺术”,京剧想要吸引观众,首先是要靠表演艺术家的魅力。《丝路长城》中柳娘能够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不仅是人物本身讨巧,更是依靠演员精湛的表演。饰演柳娘的李胜素,是国内首屈一指的梅派大青衣,然而塑造柳娘这样一个人物,仅仅以青衣应工只能说是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但是论起让角色出彩还远远不够。于是在第一场中,我们看到了吸收花旦表演技巧的痕迹,而在后面再度出场时,女扮男装的李胜素不仅吸收了小生表演的一些技法,甚至直接唱了一段小生惯用的“娃娃调”,这也颇有向传统戏致敬的意味,很容易让观众想起苏小妹、谢瑶环等经典形象。正是不同于以往的角色塑造,《丝路长城》里的柳娘才显得如此熠熠生辉。
于魁智塑造的李世民和杨赤塑造的北荒则在对手戏上碰出火花。生净对唱,拼的是演员对“火候”的把握,越是经验丰富的艺术家,在这种节奏较快(多是流水板)的对唱中,更加注重层次感,而不一味地求快求“劲儿”。于、杨两人的合作就能带来这种享受。于魁智的老生自不必说,从《袁崇焕》到《赤壁》,他的唱法已经逐渐形成风格,这种风格在本剧中进一步得到了发扬。而说到北荒一角,其实是发挥了杨赤铜锤、架子花脸“两门抱”的优势,展现草莽英雄多体现架子花脸的很多特点,而在吃重唱功之处又尽显净行龙虎音的风采。尤其“德化”一场,北荒性格的复杂之处在几个回合的唱段中层层显现,以贼酋悔悟来体现唐王的仁德,整场戏可以说张力十足。
说到最后,一出好的新编历史戏,“纯原创”是对艺术水准的要求,“接地气”则是更真实的观众诉求,最终呈现出来,更要靠经验丰富的“角儿”来塑造新鲜的人物,令观众可以更快地度过新故事的“陌生期”。《丝路长城》的成功并没有高深的道理,就是凭借主创人员踏实的创作和用心的营造,再集合一流的演员卖力演出,认真塑造人物。如果说一定要找到什么诀窍,那还是一句老生常谈:从传统戏里吸收养分,同时要会活用到新的创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