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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民族音乐系列】中国音乐好在哪儿(五)

主讲人:靳学东

国家大剧院
“中国音乐”是中华民族大家庭共同的音乐“母语”,它就像一条悠长而宽广的河流,蕴藏着无数的奥妙,展现着无穷的奇景。国家大剧院“经典艺术讲堂”线上课堂“中国音乐好在哪儿”系列,靳学东教授将从“博大精深”“韵味独特”和“意境高远”三个视角,通过六期内容,和您一起溯源探流,沿河眺望,娓娓讲述中国音乐的渊源掌故、形貌特征、名家风范和美学意蕴,让您充分领略中国音乐的多姿与壮阔。

各位朋友,之前我们已经就“中国音乐好在哪儿”聊过4期了,最后这两期,我们将侧重谈谈中国传统音乐的意境之美。
 
好在意境高远 
“意境”一词在中国传统艺术中常被提及。它多指主客观的“意”与“境”形神互映、情景相交所形成的艺术境界。我们今天借用“意境”一词,并非想对它做出精准解读和深入探讨,只是想说明,和中国画的“以形写神”“气韵生动”相似,中国传统音乐,尤其是文人音乐,往往并不热衷于形似的模拟和技巧的炫耀,而是更注重境界的营造和神韵的追寻。

高山流水 意深情长 
话说战国时的琴家伯牙随老师成连学琴。三年过后,伯牙的琴技已很过硬,但老师却觉得他的演奏尚未达到“精神寂寞,情志专一”的妙境。成老师把伯牙带到蓬莱山,一住数日,让他观海水拍岸,听群鸟悲号。在大自然的点化下,伯牙物我两忘,澄明顿悟,霎时间完成了艺术境界的升华,终成“天下妙手”。

也是这位伯牙,后来与樵夫钟子期上演了那段“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千古佳话。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被困途中的伯牙在船舱里为素不相识的钟子期弹琴。一段终了,子期叹道:“多么巍峨呀,像雄伟的泰山。”再弹一段,子期又叹道:“多么浩瀚呀,像奔腾的江海。”伯牙睁大惊异的眼睛打量着对方,他刚刚弹奏的正是自己创作的《高山》和《流水》呀!后来,钟子期不幸病故,伯牙哀叹再难遇见这般的知音,竟将自己珍如生命的宝琴摔得粉碎。

武汉月湖之滨的古琴台,据传即是降生“高山流水”的故地 

按说,从当今琴家大段的“滚拂”技法中,并不难辨别出“流水”的影像,伯牙为何还会感慨知音难觅呢?实际上,《神奇秘谱》等最早刊行《流水》的传谱表明,“滚拂”技法在唐宋之前很少使用。这说明伯牙手下的《流水》“描景”不多,重在“写意”。其实,即使后世更趋“写实”的“七十二滚拂流水”,也并没刻意于“造型”之逼真,而是力图引你步入更高的层次:对大自然的感怀与赞颂,并切切体悟那种胸襟开阔、百折不回的精神境界。

1977年8月和9月,为探寻地球之外的“高级生物”,两艘“旅行者”号太空船从美国发射升空。太空船上的那张“地球之音”镀金唱片,将包含琴曲《流水》在内的最具人类代表性的27首乐曲,带给外星的“知音”。值得玩味的是,在推荐《流水》入选时,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周文中教授只字没提“流水”,而是意味深长地说:这支曲子“描绘的是人的意识和宇宙的交融。”

 
“地球之音”镀金唱片,让《流水》一曲最早“名扬天外” 
 
 
管平湖演奏的古琴曲《流水》 
  
名士风度 遗韵千载 
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黑暗、动荡的年代。为了躲灾避祸,许多有思想和学识的文人雅士,不得不过着放浪形骸,又痛苦万分的双重生活。但也正是那严酷的岁月,促成了他们人性的苏醒和文化的自觉。他们不仅在山水诗画中栖息自己的遐思,也让抒发真情的音乐成为展示人格魅力的重要途径。阮籍的《酒狂》就是作于那时的一首琴曲,它通过简约的曲调,把一个醉意朦胧、步履踉跄的醉酒者形象勾勒得惟妙惟肖。

只有看懂魏晋时期的血雨腥风,才能真正听懂《酒狂》这样的“不雅”之曲。那忽高忽低、重心不稳的乐句,并非仅仅是对癫狂醉酒的外形描摹。那每一乐句中的停滞,不正是苦闷烦躁、进退皆难的情感宣泄?那逐级升高的旋律大跳和顽强出现的低音,不正是愤懑情绪的聚积和执着人生的追求?

和阮籍相比,同为“竹林七贤”的嵇康的所作所为更加决绝。由于不媚权贵,这位旷世奇才终被杀戮。而他就义前的最后请求,竟是索琴于众人面前,再次弹奏了那首“戈矛纵横”的《广陵散》,从而在他39岁的人生终点,集中展示了人格的独立和意志的自由。

南朝古墓出土的砖画,让我们再次领略了“竹林七贤”的风度 
  
桓伊是东晋名将,也是位音乐名家,擅长吹笛(即今之洞箫),当时首屈一指。一次,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外出办事,停船于青溪侧,碰巧桓伊从岸边经过,徽之久慕桓伊大名,虽然并不相识,还是冒昧地恳请桓伊演奏一曲。桓伊虽是显贵之人,却也素闻徽之大名,于是走下车来,吹了一曲“三调”。据说,这便是古曲《梅花三弄》的“先声”。

张维良演奏的箫曲《梅花三弄》 

有趣的是,桓伊演奏之后,徽之并不致谢,桓伊更不多言,二人扭转身去,又各自上路了。或许,淡雅、渺远的笛音所吐露出的高洁、超凡的意境,已经映衬出俩人的意趣和志向,起到了点通灵犀的妙用,语言反而成了多余的东西吧。

“霸王”“十面” 两重境界 
《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是两首著名的琵琶古曲。它们都以公元前202年楚汉决战时,汉军设下十面埋伏阵法,彻底击败楚军,迫使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的“垓下之战”为题材,谱写而成。它们都是按中国戏曲和章回体小说的叙事方式,演绎出战前准备、交战过程和战役结局的战争全程。它们都属于琵琶大套武曲形式。

不过,由于视角和立场的不同,两曲却显现出迥异的境界和气派。

《十面埋伏》以得胜者刘邦统帅的汉军为表现对象,展现了他们的从容镇定、勇猛厮杀和威武凯旋。显然,“交战过程”成为该曲着意展示的重点:琵琶充分调动了各种技法,并运用煞弦、绞弦、长滚、狂拂等绝活,营造出对阵双方金鼓齐鸣、骑甲交错的鏖战场面。其中以“绞弦”技法摹拟的刀枪撞击的金属般声效;用左手“并二弦”的往复推拉和右手猛烈的双摇指造成的千军万马的呐喊声,使人如临其境。

 
“霸王别姬”从来都是各类艺术品种竞相讲述的故事 
  
与《十面埋伏》相对“写实”不同,《霸王卸甲》明显侧重于“写意”。乐曲透过楚军视角的过滤,淡化了对战斗场景的描述,着意于“楚歌”“别姬”等情境的渲染,揭示了项羽秉直刚烈、志得意满却又柔情似水、彷徨无奈的复杂心绪,流露出对西楚霸王深切的惋惜和同情。

我以为,细腻的情感表露和悲怆的内心挣扎,使得《霸王卸甲》具有了比《十面埋伏》更为深邃而崇高的意境。
 
  
刘德海演奏的琵琶曲《霸王卸甲》 
本期主讲人:靳学东 

 
 
靳学东,音乐学家,天津音乐学院教授,教育部高等学校艺术学理论类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音乐家协会理事,天津市音乐家协会副主席,教育部艺术教育委员会委员,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
出版《中国音乐导览》《中国乐妓史》(合著)《津沽乐缘寻踪》等多部专著。担任中央电视台CCTV钢琴小提琴大赛、“文华奖”全国民族乐器演奏比赛等赛事评委。担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国家艺术基金项目、全国高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国家精品课程等评审专家。
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香港凤凰卫视、天津电视台等媒体主持民族音乐及西洋音乐讲座或访谈;在全国数十所高校举办音乐艺术讲学、讲座。荣获首届中国广播文艺政府奖音乐专题类一等奖。

靳学东/文
吕天一/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