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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多芬作品赏析系列】扼住命运的先声——聆听贝多芬《C小调钢琴奏鸣曲》

主讲人:刘小龙

国家大剧院
贝多芬在他的《命运交响曲》(1807年)中三短一长的音乐动机,是所有知道这位作曲家的人们耳熟能详的音响动机。尽管并非为了此曲,贝多芬却在1801年致信他的老友弗朗兹·魏格勒时写道,“我将扼住命运的喉咙;他将不能完全摧毁和打倒我。” 200多年来,贝多芬的这句名言成为他斗争性音乐风格的最佳阐释,而他的音乐更凝聚起鼓舞人们为个人命运和社会公义顽强斗争的精神力量。

贝多芬

2020年是贝多芬诞辰250周年的纪念之年,也是我们重温他的音乐,再识他哲学思想的宝贵时机。作为一位创作了大量优秀作品的音乐家,贝多芬的音乐风格复杂而多元。然而,大众认识最多的乃是他不畏险阻、坚强跋涉的“英雄风格”。这同他1804年完成的具有革命意义的《英雄交响曲》直接相关,并以相对统一的精神气质贯穿于他1800年之后相当一段时期的代表作品之中。

尽管如此,贝多芬最为显著的“英雄风格”并非一蹴而就,也非因了他1798年前后耳聋的症状而自然形成。这种风格,同他的性格和他在音乐创作中追求的精神目标直接相关。1798年,也就是在《命运交响曲》诞生9年之前,贝多芬创作的一部钢琴奏鸣曲成为这种风格酝酿成熟的显著标志。这就是同样为人熟知的《c小调钢琴奏鸣曲》(Op.13)。

贝多芬

当众多琴童在钢琴教师的指导下通过此曲初识贝多芬时,这部作品严肃、痛苦的精神气质令人印象深刻。尽管它归属于贝多芬全部32首钢琴奏鸣曲的早期范畴,可它迸发出的坚毅力量和斗争精神却直指个人创作盛期的主流风格。这是贝多芬首次将个人的情感体验极为外露地彰显于音乐构型之中,也是他的钢琴奏鸣曲走向成熟与深刻的重要起点。仅以作曲家选择的c小调调性来看,他首次将从文学领域获得的悲剧精神熔炼成一种音调特征,通过大胆、精微的构造过程,将抽象的悲剧精神化身为外在的音响形象。

这首钢琴奏鸣曲包括三个乐章。其中,第一乐章以坚忍、痛苦的慢板引子同后续疾驰而行的快板部分形成最大的二元对比。贝多芬对引子的设计独具匠心,将个体的孤立无援同恶力的惨烈无情化为鲜明的音乐情境。它展现出整首作品的情感基调和个体心境,将源于外部的千钧之力作为一种悬念,留待快板部分和后续乐章纾解调整。第一乐章快板部分的紧迫之感未曾因了第二主题的出现而有减弱。相反,它却因了引子片段的数次回归而变得无以复加。作曲家让悲剧成为整个乐章诠释的宿命,直至末尾近乎嚎啕。后人会轻易联想到贝多芬已将自己写进这惊心动魄的音乐剧本之中,仿佛从音乐中识得贝多芬阴郁、痛苦的面容。

可是,贝多芬通过第二乐章似乎在告知人们。这不是专属于他的音乐回忆,而是为人类悲剧的抽象内核树立起新的音乐标准。在第二乐章里,人们领略到一种深沉的安慰。它在速度和旋律模式上同第一乐章快板部分截然不同,由此形成的对比差异显而易见。然而,它却依旧是带着苦痛的安慰,让人在悉心聆听和联想中获得共鸣。这个乐章的抚慰性质分明来自古典音乐传统中对具体情感的抽象。它在贝多芬笔下却改变了僵化的样板气质,成为给予人类个体的精神关照和切实抚慰。因此,贝多芬比他的古典前辈在键盘奏鸣曲领域走得深远许多,却是把最真诚的音响带到每个听众的面前。

在这部作品的第三乐章,作曲家重拾第一乐章驱迫性的音响进行,仿佛漫漫征途再次从笃旅者的脚下迅速铺展。它敦促人整装前行,再不做丝毫停顿。乐章主题流露出哀苦的诉求和迂回的愁绪,自始至终没有解脱。贝多芬在此没有给予它一个光明的目标,更没有胜利的终局。相反,他仿佛要将这苦痛与压力延续下去,告知人们悲剧中的悲剧恰是这无终的循环。从这一点上,这首钢琴奏鸣曲甚至超越了日后他在交响曲领域为听众营造的光明景象,早早地将后世如瓦格纳、马勒在其最沉痛的音乐中阐释的悲剧精神透彻呈现。而这,正是《c小调钢琴奏鸣曲》震慑人心的根源所在。可对于包括作曲家本人在内的每个个体呢?这首乐曲展现着生命必须面对的真实痛苦,却如一面充满创伤和决断情境的流动之镜,将这人生的本质照进内心,促它做出生存还是毁灭的选择。

但是,贝多芬这位古典音乐世界的莎士比亚,这个遭逢悲惨命运的哈姆雷特,以坚忍、挺拔的力量将生存的希望注入他的艺术,这首钢琴奏鸣曲亦不例外。他希望人们从中获悉,即便是没有希望的命运之途,你亦需果断前行;即便未来没有曙光,你或许也能将自己化为他人祈望的光与热。这乃是人类生存本质的另一层面,也是最可宝贵的一面。

贝多芬用《c小调钢琴奏鸣曲》作为他个人“扼住命运”的先声,也为热爱他音乐的人们树立起第一根牢固可靠的精神支柱。

本期主讲人:刘小龙

刘小龙

中央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副教授,西方音乐史专家,从事18、19世纪德奥音乐研究,撰写和翻译多部音乐研究著作。

刘小龙/文 
王伊/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