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第二琵琶协奏曲》、2017年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2018年的管弦乐队版《大提琴协奏曲“庄周梦”》、2019年的话剧《林则徐》配乐……近年来,著名作曲家赵季平的名字,常常出现在国家大剧院的节目册上。
出生于1945年的赵季平如今年逾古稀,在同辈人早已颐养天年的年纪,他依旧笔耕不辍。2020年,赵季平即将以“焦点作曲家”的新身份与国家大剧院开展更多合作。
写出林则徐的时代“风骨”
1839年6月,广东虎门海滩上,上万箱鸦片被倾入海水,掺进石灰焚烧殆尽。“虎门销烟”的壮举震惊世界,“林则徐”的名字撼动了那个沉湎于昔日荣光的封建国度的迷梦。
2019年12月,国家大剧院的舞台上,著名演员濮存昕化身林则徐。被诬陷罢官的悲愤、“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爱国热血、探索图强的远大志向,穿越百年的历史风云,“数百年始得一出”的林公又一次走到了人们面前。
在虎门销烟180周年之际,国家大剧院与广州话剧艺术中心联合制作的原创话剧《林则徐》在国家大剧院首轮上演。《林则徐》汇集了极为强大的主创主演阵容:郭启宏任编剧,王筱頔任导演,濮存昕、徐帆、洪涛、郭达、关栋天等著名演员联袂登台,戏骨飙戏,好不过瘾。贯穿全剧的配乐同样是一大亮点,其中,一曲《箜篌引》由饰演林则徐夫人郑淑卿的徐帆现场演唱,相濡以沫三十余载的夫妻深情裹挟在国仇家恨的时代浪潮中,格外凄婉动人,许多观众闻之泪下,这些音乐,全部出自著名作曲家赵季平之手。
“从音乐的本质来讲,它需要勾勒出一部作品的内在思想。”话剧《林则徐》中,出场人物众多,性格复杂,故事又设置在那样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因此音乐构成十分丰富。
“林则徐是一个有中华风骨的人物,也是他所处年代的先知先觉者。禁烟是为民族着想的使命,但他同时看到了西方工业文明带来的启示。”为林则徐创作主题动机时,赵季平决定,不能写得太保守,得带着“开放”的态度,而音乐中又不能缺少晚清历史凄凉悲壮的底色。
把作品交给国家大剧院,放心
话剧《林则徐》,只是赵季平近年来与国家大剧院合作的众多“高光”时刻中的一瞬。
2017年10月10日晚,“交响中国风”国家大剧院新作品音乐会上,赵季平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奏毕,音乐厅的气氛被彻底点燃。虽然采用了西方的音乐形式,这首曲目却融汇着无数的中国元素,经由小提琴家宁峰和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演绎,博大汹涌、曲折动人的情愫被表现得淋漓尽致。当酝酿了十几年的主题响起时,已经创作了上千部作品的赵季平还是流下了眼泪。不久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带着这部作品开启了北美巡演,所到之处,好评如潮。
《第一小提琴协奏曲》是国家大剧院的委约之作。赵季平创作于2013年的《第二琵琶协奏曲》、2018年的管弦乐队版《大提琴协奏曲“庄周梦”》等作品,国家大剧院也都参与了委约。
“每次和国家大剧院的合作都很愉快。”赵季平说,“国家大剧院的艺术水准不仅是国家级的,更是世界级的。”在助推中国作曲家时,国家大剧院提供了足够广阔的展示空间。赵季平记得,《第二琵琶协奏曲》首演后就迅速被各大乐团搬演,《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也成为音乐会上的热门曲目,不断有人通过各种方式联系到他,希望能演奏这首作品。管弦乐队版《大提琴协奏曲“庄周梦”》由国家大剧院发行了CD和黑胶唱片,在乐迷中大受欢迎。“有了国家大剧院的平台,才有了传播的力度。这让我充满了创作的欲望和热情。”
新的作品写好了,它的魅力能不能被充分展现出来,是很多作曲家的顾虑所在。
陈其钢曾把作曲家比喻成一部作品的“生身父母”,“但作品交出去后,生身父母就无能为力了”。辛辛苦苦诞育的“孩子”也许会被指挥和演奏家们进行理想或不理想的诠释,也许被彻底遗忘,从来不曾出现在观众面前,而作曲家“什么都做不了”。
与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合作时,赵季平从来不会有类似的担忧:“如果是大剧院管弦乐团要演奏我的作品,创作时,我就很放心。我可以尽量地发挥想象力,就像画画可以尽情挥洒,在技术上不受任何限制。乐团的每个声部都会有出色的表现,在演奏时总能带来新的惊喜。”对作曲家来说,二度创作的重要性有时远远超过了旁人的预料。
75岁,古稀之年,是常人眼中早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年岁,赵季平依旧笔耕不辍。每天吃过早饭,他都要坐在桌前踏踏实实写上三个小时。年轻人早用起了电脑,赵季平还在坚持亲手把一个个音符写在总谱纸上。“看着屏幕,总是感觉不对。”赵季平还是更喜欢一笔一笔写成一部作品的“过程”,干净整洁的谱面、扎扎实实的笔触带来的是另一种单纯的快乐。作曲五十余载,直到现在,握笔写作时,赵季平的内心仍然充盈着愉悦。他从不“拖稿”,每次都会在指定时间前的一两个月把谱子交给乐团。音乐与创作,早已融入赵季平的血液,成为书写生命的本能。
好的中国作品要让观众“爱听”
几十年来,尤其是进入新世纪后,中国的交响乐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一大批交响乐团纷纷成立,现代化的演出场所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音乐学子更是比从前翻了数倍之多,但一个尴尬的事实是,音乐会上,常常演奏的曲目还是那几首,中国作品更是在《梁祝》《黄河》里来回打转——为什么如今我们很难再听到一首深入人心的乐曲?中国作曲家和中国作品的青黄不接,越来越成为一个备受关注的话题。国家大剧院每两年举办一届的“青年作曲家计划”,就是音乐界为此做出的众多努力之一。
究竟怎样的中国作品才能得到观众的肯定?如今,随着审美取向的日益多元,人们很难就此给出统一的答案。赵季平认为,“喜欢,无非就是大家‘爱听’。”提炼民族民间的音乐语音,将之与新的创作技法相结合,是他的一大“秘诀”。
年轻一代可能已经无法想象,这位儒雅温和、双鬓雪白的大师,同样有过热血“叛逆”的时候。为电影《红高粱》录制配乐时,赵季平本想用45支唢呐齐声吹奏,还没进录音棚,就先被老师泼了一盆冷水,批评他“胡闹”,因为在中国电影的配乐史上,从来没有人这么干过。录音师一再提醒,声音压了设备的红线,赵季平才把唢呐减为36支。这36支唢呐,再加上4支笙和1面中国大箭鼓模拟着人声呐喊,形成了如同电影火红基调一般的声块;主题歌《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也是一反常态的作品,陕西的夯歌加上秦腔花脸,一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歌唱着高粱地的野性豪情,更喊出了年轻人一往无前的执拗和勇气。
“艺无定规,走别人走过的路,没意思。”在那个年代,与承受了诸多非议与褒奖的第五代导演一样,赵季平被认为是“先锋派”。
但无论如何“先锋”,赵季平的音乐千变万化,依旧有着难以剥离的民族底蕴。电影《黄土地》的配乐运用了大量陕北民歌,《霸王别姬》在交响乐中融入了京胡和京剧打击乐。近年来,赵季平的交响乐作品也始终带着浓郁的中国色彩,或是以琵琶等民族乐器为独奏,或是取材于古代经典,那些都是中国观众骨子里熟悉亲近的情结。
“生活是艺术的源泉。”赵季平的父亲赵望云是“长安画派”的创始人之一,尤其擅长表现陕北山水和各族人民的劳动生活,这句话是他留给赵季平的人生信仰。
1963年,还在读中学的赵季平就开始到陕北地区采风。1970年,从西安音乐学院毕业后,赵季平被分配至陕西戏曲研究院工作,在此工作的21年间,他四处走访,跑遍了延安和榆林地区的每一个区县,苦心钻研地方戏曲等民间音乐。就任西安音乐学院院长时,赵季平成立专门的小组来到田间地头,用录音、影像等方式“抢救”日渐流失的民间艺术。几十年的浸润相处,赵季平太了解百姓们在听什么、爱听什么。那样平易近人却磅礴宏大的音乐,一如我们脚下所踏的土地。许多年轻的作曲家曲高和寡,欠缺的也许正是这一点。
好的中国作品,不仅要能被中国观众喜爱,还应该走向世界,得到更多的承认和欣赏。1980年,赵季平创作了管子与乐队协奏曲《丝绸之路幻想组曲》,四十年过去,这部作品仍然常常上演,一位法国萨克斯演奏家对它情有独钟,甚至用萨克斯吹出了管子的小音和滑音;来自比利时的大提琴手演奏的“庄周梦”让赵季平大吃一惊,乐曲中模仿古琴的部分被她反复揣摩,最终成功地表现出来。
“中国作品能够被他们演奏、研究,这就是走向世界,不是我们强加于人,而是他们主动去了解。”赵季平说,“什么是好作品?能够被中国观众喜爱,也能够被世界观众喜爱;能够为中国演奏家服务,也能够为世界演奏家服务,那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