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女

标题有点武断。不过待你看过了歌剧，也许就同意这话了。

梦游是睡眠中自行下床行动，而后再回床继续睡眠的怪异现象。在神经学上是一种睡眠障碍，症状一般为在半醒状态下在居所内走动，但有些患者会离开居所或做出一些危险的举动。

梦游的奇怪现象是，当事人可在行动中从事很复杂的活动，会开门上街、拿取器具或躲避障碍物，而不致碰撞受伤。活动结束后，再自行回到床上，继续睡眠。

据记载贝里尼的歌剧《梦游女》1831年首演时，节目册印着类似上面的文字（也有说是印在出版的歌剧脚本及总谱上），当时梦游症刚得到医学认知不久，算是个新鲜事物，说不定还是歌剧的卖点之一。我们“笑仿”一下。

《梦游女》最初是法国作家E.斯克利布为芭蕾舞剧撰写的脚本，由费迪南.埃罗尔德作曲，1827年首演于巴黎。几年后意大利享有盛名的剧作家F.罗马尼将它改写为歌剧脚本，贝里尼用不长的时间完成谱曲，1831年3月在米兰首演大获成功，之后不仅在意大利定期上演，还很快被搬到伦敦和纽约的歌剧舞台上。

故事情节并不新奇：爱情，嫉妒，误会，伤心，和解，皆大欢喜——这是意大利歌剧最常见的内容，但剧中的情感纠葛起因于女主角的梦游，这就颇让人好奇了。人人喜欢的村姑阿米娜即将与年轻农场主埃尔维诺订婚，乡亲们都为她庆贺，唯有埃尔维诺以前的恋人莉萨、小旅店女老板闷闷不乐。订婚仪式后，少小离家的鲁道夫伯爵突然来到这里，他热情赞美家乡也赞美了可爱的阿米娜。当晚伯爵留宿莉萨的小旅店，正如乡亲们所说，一个白衣幽灵出现在月色下，恍恍惚惚居然走进伯爵房间，倒在床上睡去，原来她就是阿米娜。伯爵为保全女孩名誉迅速离开旅店，天亮了，打算为伯爵举行欢迎仪式的众乡亲来到这里，莉萨也叫来了埃尔维诺，看到床上熟睡的阿米娜大吃一惊，被惊醒的阿米娜不知身在何处，埃尔维诺当众宣布解除婚约。善良的众乡亲虽百般不解但还是同情阿米娜，集合起来去伯爵宅邸寻求帮助，怒不可遏的埃尔维诺却宣布立即与莉萨结婚。伯爵赶来向人们解释“梦游症”是怎么回事，恰在此时阿米娜又犯了梦游病，众目睽睽之下她唱着伤心的歌走过小桥。埃尔维诺恍然大悟，伸出双臂迎接阿米娜，众人为他们的幸福热烈欢呼。

贝里尼的音乐十分惹人喜爱，一方面，贯穿全剧的村民合唱生动亲切，营造了清新怡人的田园场景，另一方面，大量优美唱段成功塑造了人物性格，揭示了真挚细腻的内心情感，并充分发挥了那个时代特有的美声魅力。

女高音阿米娜的音乐形象是多面的，最初的亮相唱段“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满怀感恩之情，紧接着的“我心欢跳不已”又展现了少女的天真活泼，几乎每一句旋律都带有漂亮花腔，将喜悦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当她因梦游被爱人误解，音乐形象又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尤其是第二次梦游时的大段独唱，先是伤感的宣叙调“我多想再见他一次，在他与别人走进教堂之前”，然后是咏叹调 “满园鲜花已凋零”，虽然人在梦里，感情却是真切的，旋律中满是伤心绝望。当埃尔维诺把戒指重新戴到阿米娜手上，众人的欢呼将她惊醒，她瞬间回到天真活泼的少女形象，唱起“我心中充满喜悦”，这段节奏活泼、旋律跳跃且充满高难度花腔技巧的咏叹调将快乐情绪推到顶点。

男主角埃尔维诺的音乐是典型的19世纪上半叶意大利轻型抒情男高音风格，声音特点是清亮而灵活，既可以抒情柔和也可以展示花腔，通常是扮演年轻多情的男子。埃尔维诺的音乐性格既温柔热烈又敏感脆弱，贝里尼给他写了大量精美的旋律，将这种声音发挥到极致，不过都不是独立的咏叹调，而是常常在他的大段歌唱之后直接转为重唱。

其他角色也在贝里尼的音乐中活灵活现。鲁道夫伯爵（男中音）被他处理为生性浪漫又不失高贵理性，先是以一曲抒情的“再次看到这美丽的地方”表现对家乡和青春的怀恋，一扭头见到美丽的阿米娜，立刻变成特别会讨姑娘的男人，惹得埃尔维诺醋意大发。莉萨（女高音）也有充分的表现，无论是表现嫉妒还是欣喜若狂，她的咏叹调都漂亮而性格鲜明。

剧中有大量出色的重唱，特别让人满意的是贝里尼不落俗套，他将音乐与剧情紧密联系，因此每首重唱各具特色。第一幕“请戴上我给你的戒指”以男高音为主，在埃尔维诺充满爱意的温柔旋律中插入阿米娜幸福的感慨，极好地表现了年轻人的两情相悦。阿米娜梦游闯入伯爵房间的场景是一段有趣的二重唱，这里更突出的是阿米娜，她在梦中向爱人发出誓言，伯爵则是不安的自语。结束第一幕的重唱加合唱极富戏剧性，被惊醒的阿米娜不知所措，埃尔维诺痛心疾首，众人从遗憾不满发展到群情激奋。第二幕开始的二重唱（带合唱）以埃尔维诺为主，满腔的孤独痛楚，阿米娜上前表白反倒激起他的怒气，抓住阿米娜的手摘下了戒指，接下来的“我多么想恨你，却做不到”展现了他的内心折磨，听来令人寸断肝肠。此外，第二幕莉萨、埃尔维诺、泰蕾莎（阿米娜的养母）、阿莱西奥（莉萨的追求者）、鲁道夫伯爵的五重唱也很出色，同时展现每个人不同的情感，耐人寻味。

剧中合唱起到了重要作用，不仅有力推动了剧情，也从音响上形成了衬托和对比。不过这群村民多少有点糊涂，总是一窝蜂地跟着情势转变，第一幕里庆贺阿米娜订婚，第二幕得知埃尔维诺改娶莉萨，又是一番同样的庆贺，无脑到令人发噱。不过他们的善良质朴还是很让人喜欢的。

特别提请观众注意一下贝里尼对语言和音乐关系的处理方式。骄傲的瓦格纳对贝里尼的评价是“音乐给人以强烈的感受，而且与歌词结合得非常完美”，可见他充分体会到了旋律中的语言音韵美以及准确鲜明的情感表达，我们若细细聆听，应该也会有这种感受。

最后简单说说作曲家贝里尼的生平。他出生于西西里一个音乐世家，21岁进入祖父和父亲都曾就读的那不勒斯音乐学院，三年后的毕业作品是一部成功的歌剧，从此开始接受歌剧院正式委约，起初是那不勒斯的圣卡洛歌剧院，然后是米兰的斯卡拉歌剧院，后来因情感原因去了伦敦，1834年来到巴黎，在作曲家罗西尼的大力举荐下为巴黎的意大利歌剧院创作了《清教徒》，谁知这竟是他的绝笔之作，第二年就在巴黎因病去世，很多人为这位天才的早夭扼腕叹息。不足34岁的贝里尼共写有10部歌剧，其中《梦游女》《诺尔玛》《清教徒》至今是歌剧院的保留剧目。

贝里尼的音乐以情感真挚、旋律动听为主要特点，虽有大量美声技巧的展示，但都与真情实感融为一体。音乐史学家将他的歌剧风格称作“半正歌剧”，即在严肃的题材和古典的歌剧模式中添加浪漫主义的背景和感伤。在贝里尼的《诺尔玛》和《清教徒》中我们甚至可以发现法国大歌剧的某些因素，但无论如何，抒情是他的主要目的。据记载，波兰钢琴诗人肖邦与他一见如故，在他的很多钢琴曲中可以听到类似贝里尼歌剧中女高音的抒情歌唱及花腔乐句。如果你熟悉威尔第的歌剧，也会在聆赏贝里尼的时候惊喜地发现威尔第很多写法是来自这位前辈，只是威尔第更加粗犷强悍，贝里尼则温暖亲切。

贝里尼的音乐天赋就停留在他的青春时光里了。诗人海涅曾说贝里尼的音乐是来自上天的，他感慨道：“多么希望你不是天才，或许这样你会活得长一点”。

文/天津音乐学院 周小静